欣闻莫言奖后的时代又出现了前所未有的读书热，而且热浪正一浪高过一浪。由此，我想起了80年代的读书潮，也自然想起了一些弄潮儿的读书故事。

　　那时，有这么 一个青年作家叫戴善奎的写了个短篇《棕熊》，可谓轰动一时。我讲的故事就是由他而起，但并不是他自己的故事。

　　我丈夫的高中同学大我一岁，绝对的市里人。她天资一般但碍不住勤奋好学，拼搏一番终于挤进了号称没有围墙的大学---中央电大。尽管是个小女子，但人缘极好。那时社会上经常有一些读书交流的聚会，类似时下的文学沙龙。我和这位姐姐都喜欢去那聚聚，我听得多，这位姐姐聊得多。她喜欢女作家，感情细腻，文风婉约。女作家张洁是她的最爱。听她谈作品，我还真能被感动。

　　大约是83年吧，她参加电大的应用写作考试，题目就是评论戴善奎的短篇《棕熊》，我们的故事便由此开始。据她表述是按常规步骤进行的：阅读·概括（简单复述内容）·评论作者的艺术手法。按理说还算周全，只要笔墨稍加润色，及格绝无问题。但有时人就是这么寸，这位姐姐不仅出了问题，而且还是大问题，她自己定格为青春的滑铁卢。

　　小说很短，写一个足球守门员为了祖国刻苦训练，克服困难，用超人的毅力战胜了自我。作者突出了守门员熊一样的能量：强悍·抗击打·耐力·韧力。但作者也写出了另一面：迟缓·沉闷·笨重。通过正反两面，形象地刻画了熊一样的守门员形象，也写出了我国足球还欠成熟有待完善的客观实情。小说通篇情节简单，只是无味地重复着教练与守门员的训练动作：射门---扑球。两个人物没有名字，相对于守门员大熊似的沉闷，教练则是一头犀利无比的公狼。可以说两个人物惟妙惟肖，人兽难辨。作者是因此而名声大噪，我的文学姐姐却是因此而跌入悲剧。

　　据说考试顺利，文学姐姐难掩兴奋，在我们聚会时大谈特谈《棕熊》的艺术手法：巧妙运用拟人手法，将物写活；善于扑捉动微妙的瞬间，写出动物的心里活动；成功植入人的情感，真切反应动物境界。最后的结束语是作品是意识流的典范，作家应该回归自然。大家全神贯注地听，他们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个短篇，纷纷叫好。而我是怎么也坐不住了，诚实的我终于一改往日的沉默，破例发言了。我问她小说的内容梗概，她说是写如何训练动物棕熊的。我又问谁来训练棕熊，她说是作者虚构的狼。成功植入人的什么情感？她说有一段白描，写训练时棕熊累得倒地不起，有一个真实的美丽的红衣女孩走进了它的视野，棕熊为之一振，随即爆发了原始的动力，它重新站起来并扑出了狼射来的刁钻的球，动物也有人的灵犀，也富有人的情感。我哑然了，不敢再往下问了，我怕这位姐姐最后不能自圆其说。我谈了小说《棕熊》。我看了几遍，细细地品味过，而且我做了读书笔记，又与我的当代文学老师交流过。我告诉文学姐姐从作品内容开始她就理解反了：首先是写人而不是写动物；主人公也只被寓意动物表象而心理活动纯粹是人的；作品中没出现过真实的女孩，那是远处的一幅宣传画，她象征着朝气蓬勃的祖国，给了守门员无穷的力量；作者强烈的意识流反应出了一个普通的守门员超乎常人的刻苦训练和本身所蕴含的无穷力量。当我讲完后，大家沉默了很久，我清楚地看到文学姐姐的额头冒汗了。我不忍心，答应将《棕熊》借与她细看。其他人也说仔细看看，一定仔细看看！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嘛。

　　后来连续几次没有聚到文学姐姐，仔细打听她回去后就病了。她知道卷面是零分毫无疑问，但她更怕被当做反面典型讲评。她要面子，她是一个爱好文学的小女子，她无地自容，她无法承载这个可笑的结局。

　　一个月后，她去学校补考，还是心有余悸。尽管不再写什么倒霉的评论了，要求写一篇1200字以上的纪传文，她硬是开了六个头而没完成一篇作文。没到时间，她就哭着跑出了考场。我听说后，心情比她还沉重。我所谓的诚实毫不留情地击垮了一个善良的人，好长时间我不能面对她。

　　一天，她来找我，人瘦了一圈。我很尴尬，不敢多问。她让我别自责，反而还要感谢我，这下道是我流泪了。她感谢我直言说出真相，否则她不知还要对多少人谈她的《棕熊》，那将是对文学的亵渎。她说一个学期后再补考，但她始终走不出《棕熊》的阴影。如果这次补考还不过，她将不能按时毕业，更拿不到梦寝以求的文凭。她问我怎么办，我只有倾力相助，把我的书我的笔记通通给了她， 并告诉她我是怎样读书的：通读，得到一个完整印象；局部细读，品味研究；先理内容，再看形式；动笔时写最明确的，似是而非的避过；不求出新，只写感受最深最打动你的地方，这样写起来不会牵强。她心领神会了，我们又经常为文学而聚会，只是她不再侃侃而谈，除了听便是记，很难找回以前的影子。

　　再后来，她的写作课考试通过了，我为她高兴，她却说这是迟来的收获，很惨痛。记得她还我书时很认真地说：我仿佛重生了，读书做人都一样，应该务实，不可飘渺。此后，她一直是位文学爱好者，而且坚持了若干年，我很为她的执着感动。多少年的往事了，每每记起还是那样清晰，于是便有了这个真实故事的核心---有一种成长叫挫折。

　　文/董坤瑶